2013年8月2日 星期五

獨在劏房為異客

(文章已於2013年8月2日《主場新聞》刊登)

幾個月前,我獲邀作青年代表與張炳良局長對談。我跟他說,我住劏房,他表示他有去視察過,然後搬一大堆房屋供應的數字出來,侃侃而談。

幾個月後長策會發表數據,指現在全港劏房有66,900間,住戶人口達17多萬人。問局長是多是少,張炳良只拋下一句:不予置評。他強調估算方法科學。你看的是數字,我卻活生生住在劏房。



一個女兒家住在劏房,逼不得已。家庭出了問題,住劏房是警方勸喻下不得已的決定。朋友還以為我是為了做社會研究自己住到劏房去。

我花了很多時間看了三十個劏房,天天跟著幾個地產代理跑,由堅尼地城看到銅鑼灣;由油麻地看到太子,為的只是平安。現在的劏房,不像籠屋木屋,很多有獨立廁所,而且種類繁多,供應給不同階層的人。看過最便宜的一家,一百呎左右,連窗都沒有。業主開價四千五,沒人租,最後減到四千。最貴的一家,在銅鑼灣禮頓道的舊樓,九千元,就一百呎多一點,傢俬設備齊全並有免費上網。九千元,已經可以在新界租一個三四百呎單位吧。香港有五分一的家庭,月入還不到一萬;要負擔四五千的劏房,相當吃力。九千元的劏房,是給中產住的。

有個劏房在唐八樓,樓梯登頂,已是金星亂轉。梯間牆壁都是塗鴉,甚有文化氣息。又曾經到太子的幾個劏房盤看,樓下是酒吧街,大門敞開,單位和大廈都沒有鐵閘,梯間暗黑一片,隨時撲出幾個大漢。想到這裡,只好作罷。

踏破鐵鞋無覓處,終於找到了一個一開四劏房,尚算寬敞,大堂還有鐵閘電梯,鄰近地鐵。這樣的單位,十中無一,我走運了。

拜了四角後,就去找傢俬。我去回收別人破舊的書枱連櫃和雪櫃,好不容易找人給我抬到上樓,那長不到一米的書枱,就差那麼一厘米,卡在門口。原來劏房的走廊非常窄,小型傢俬也搬不進來

傢俬的事,最多折騰一次。住過劏房,才發現人的潛能無限,適應力超強。夏天劏房沒空調,我習慣了。三十多度的翳悶天氣,還能聚精匯神工作。只是朋友來探訪,熱得淋漓,臉紅耳赤

人是熱不死,但劏房處處死亡陷。鄰居雜物堆滿陝長的共用走廊,出入只好左閃右避。沒法,一個人住劏房,已經非常幸福。旁邊兩戶都是一家三四口,蝸居在百多呎的劏房內,孩子還在讀小學。鄰居縱是不滿,都會容忍,因為若業主覺得你挑起事端,製造麻煩而請你離開,也不知到哪裡再找個劏房了。在走廊朝上望,電線像蛇女的頭髮糾結外露。我想,要是門口的劏房戶失火,大家準備燒死吧。

有次渠塞了,使我幾天不得安靈。劏房的渠,都是找師傅自行接駁的。水管掛在牆外,水流進馬桶時,坐在廳裡也會咯咯作響。鄰居洗澡,牆身還會震。因為是劏房,用料便宜,手工差劣,牆壁的灰老是掉落,潮濕時牆身起一個個大泡。我的廚廁四個去水口駁去一個大渠,迂迴曲折,瑪利奧兄弟進去也會迷路,而且管道非常幼,很容易就塞了。

找師傅來通渠,發現渠都沒有黏合,像小孩子玩的砌積木,不住滲水。待渠通好,一地都是污污水,盛惠一千五百大元。臨走時,師傅打量四壁,拋下一句:「你住得真樸素。」

「有錢,不要住這樣的地方」。

像我一樣的17並不特別想住這樣的地方。這已經不只是草根階層的事。香港的家庭入息中位數大約一萬八千,我認識的很多所謂中產,也住劏房。上一手租客是一對情侶,男的是警察,加上女飲食業正職,每月入息最少也有兩萬多吧?還不是住劏房。

早兩日,又有「高學歷住劏房」的新聞見報。我碩士畢業,已不算高學歷。認識的人中,有博士畢業的大學講師也住劏房。今時今日,學歷已不代表經濟能力了,博士畢業才窮呢。

我看不到政府解決問題的誠意。局長繼續風花雪月,我們繼續住劏房,公屋繼續排長龍。青年宿舍一拖再拖,而且提供單位數量極少,起不到救火作用。


香港的平均住戶入息跟北歐差距無幾,人家囚犯住的房間還要比我們的劏房大、整潔、安全,還有康體設施和教練;香港的劏房戶卻擠得要在馬桶上煮食。政府似乎很滿意這個「市場主導」產生的「嶄新產品」,甚至有局長經營劏房獲利。又不是木屋寮屋鐵皮屋,若沒有潛在危險,住也是「自願的」,就由市區單位繼續細胞分裂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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