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8日 星期二

自殺,因為生存不是唯一價值

最近半年有十九個學生接連自殺,位位年紀輕,十零廿歲。

話人不夠堅強只是無知和冷漠

有上一輩批評那些孩子「不夠堅強,不夠硬淨」。我第一年教書便有同事的學生自殺,同事說:「他讀這個program,前途一片光明,出來會有社會地位賺到錢,為甚麼去死呢?」教的課程也試過幾次有學生據稱抑鬱申請休學,又有其他同事說「個學生short咗」。這些說話無補於事,亦顯示出說話者的無知與冷漠。

在非三大任教時有位甚受學生歡迎的教學同業常取笑她「有情緒問題」的學生,學生信賴她,她卻置學生的私隱不顧,還到處「炫耀」那位學生如何在情感上依賴她,十分噁心。以上這些人仍繼續在各大院校任教,種種行為都令我擔憂其實教育界的人是否有能力去處理這些事。




身邊有抑鬱、自殘、自殺傾向的人不少,連同各種心理精神病患的人,熟悉的數落竟有十四個之多,不熟落的隱藏的數字應該更驚人。有些是家庭裡一連幾個人都是如此,雖很多患者都能道出導致抑鬱的人和事,但至今醫學界仍未能很確切了解這些病究竟是與遺傳有關,與生理有關,還是與後天環境與行為有關。據說某種內分泌與這些情緒有很大關連,但這些分泌多寡是由先天還是後天決定仍然是未知之數,各種情緒病與精神病又有不同,所以兩個人遇上同一情況,一個想自殺一個沒有,並不能單單歸咎個人心理強度。

這些病很普遍,有些嚴重個案是因為患者及其身邊人不願意承認患者有事所以加劇了病情,甚至有患者的家人認為患者的病是裝出來的,不予理解,只覺患者逃避現實的責任。若果社會能對這些人多點接納,理解抑鬱跟斷手斷腳差不多,只是情緒病的表徵較斷手斷腳難看得出來,對於這些人的康復會較有幫助。

有些處於這種狀態的人會沈溺其中,但很多都極力尋求解決方法,有朋友曾經住進 residential care去醫,參加很多心靈治療班、練氣功睇中西醫食藥、針炙,有人更去醫院做電擊治療等等,早上去做,下午返工。雖然如此,有時還是敵不過病情,我不會說他們不夠堅強,因為他們已經很努力了,不應胡亂怪責病人。

期望立影響人生判斷

自殺是以既定期望去衡量未來人生淨值的選擇。自殺者多是覺得以目前的所有資源和方法都無法打破這個困局,看不到前面有出路,而失敗的代價很大,要扭轉的成本甚高,比留在世上的剩餘得著更多,沒有希望,沒在將來,人生淨值變成負數,一下衝動就自殺了。

剛死去的醫學院學生,假設她是因為學業問題,怕自己無法通過考試。考得到醫學院的人,就算讀不上,做其他事亦能有所發揮,做不到醫生肯定不用死。但自殺者不是這樣想,因為自殺者的期望是自己能像其他同學一樣考得上,達不到這個期望的結果太差,所以寧願死,她當下亦不覺得其他出路是可行的。

又例如,欠大筆債難以償還者,想到未來有很長時間要過破產的生活,不知捱到何時才完結,人生的淨值在可見的未來也是負數,那麼不如死了算。

因此,自殺是緣於現實達不到期望,這個期望是誰定的?應該是自己,不過同時受父母及社會影響。上一輩嬰兒潮很幸運,他們的父母走難落香港,能撐起頭家已不容易,當時社會相對平等,嬰兒潮是第一代接受普及教育的人,父母及社會沒甚期望,仔女做甚麼也好,最緊要開心健康,行行出狀元,去銀行當個職員也很不錯。當時社會沒有太多所謂「成功模範」出來指指點點,沒有很強的 benchmark,頂多是鬼佬和有錢佬,大部分人起跑線不差太遠,沒有很強而不能動搖的既定期望,能發揮多少就多少。

現在呢,中產父母連個女幼稚園都未入就話要個女入 Morgan Stanley,做醫生律師XYZ,窮等人家望子女上流就更鼓勵努力參與競爭。認識一些醫生,全都想子女做醫生,子女不想就萬般痛心,沒想過子女想不想,總之覺得一味靠迫乜都得。有些年幼已品學兼優,名列前茅,是學校的模範生,才華洋溢,父母繼續迫得太緊,結果一下坍塌,休養了好幾年,至今仍未康復。有些明明不是讀書材料,肥了公開試,還要用錢砌條路去外國升讀較好的大學,最後還是讀不上,結果因為情緒病所以拿綜緩生活,終生不見父母,斷絕關係,這些例子都在我身邊發生。

社會將成功的定義定得太狹窄,這些定義化為期望,加諸於小孩身上,令他們必須循某條路成功,當此路不通,尋死是自然而然的事。然後,失敗的成本又說得麼高——「讀唔到書你就仆街了」——但沒有同時說「即使讀唔成書也不要緊」,沒有提供其他可行又可接受的出路,結果孩子就真的走上三十樓再仆落街到。社會對階級和地位的崇拜越盛,上層離得越遠,失敗的相對成本比以前高,這樣也誘使人增加自殺動機。

降低自殺誘因的參數

除了期望,另一個自殺的原因是無法突破不斷重複的困境,例如受家人精神或肉體虐待,或者被迫過某種不願意過的生活而看不到完結。有些少年會選擇其他方式面對,如援交、群黨,總之各施各法,部分傾向自毀。小孩未成年一般無力自力更新,法律上也不容許,生活上無可避免要依賴家人,若家人是災難的源頭,小孩根本無資源無能力去躲避,只有承受,社工在很多個案根本不存在也幫不上忙。情況有如海洋公園的海豚,一天六個show,無止境下去,於是海豚也撞牆自殺。

以上是導致自殺的一些可能因素,抗衡自殺的因是「人生在世還有甚麼好留戀」,一般會想到家人、愛人、未竟之志等等,當這些原因都不夠力,比自殺的動力更薄弱,人在那刻就死去了。

當然,在自殺的關頭,這種成本計算是不準確的,自殺者通常不能準確拿掐未來的可能性,只以目前的環境和認知去估算,所以自殺很多時是一時衝動。

如果以上推論正確,要減少自殺,首先是不把期望定得那麼高。第二,要讓人覺得世上出路很多,沒有必須跨越的障礙,跨不過就算數,另闢門徑也可取得由他們自己定義的人生的成功。第三,令他們覺得「生有可戀」,增加未來人生的淨值,自殺這個選項就不會那麼吸引。


「生存」不是唯一價值

多了小孩自殺,也許是現在的孩子開竅了,對人生的理解更深,明白了生命是甚麼,就會知道死亡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認真思考過生命意義的人,可能會發覺生命其實並不怎麼可貴,人生在世只是自然而然的事,當人生無趣而理性衡量過未來可能的變化後,也許死亡才是正路的決定,不去尋死只是動物生理上都有貪生怕死的機制來助長物種繁衍。

生存其實沒社會說得那麼重要,你的生存只是幫助社會增加生產力而已。上一輩總覺得生存是最緊要的事,「搵食啫」就能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找到解脫,寧願做狗做人渣做漢奸也要繼續「生存」。下一代不是脆弱,只是我們覺得生存真的不是存在在世上唯一價值,人沒有必須堅強必須硬淨的道理,要出賣自己強迫自己才能「生存」,還不及縱身一躍那般從容自在。

評論者以為是自殺者看不開, 其實他們看透了生命,看不開的是為了苦苦生存乜都做得出的人。旁人不解為甚麼有那麼多青年願意犧牲前途與政權對抗,道理也是一樣,可以是他們衝動計錯數,也可以因為「生存」和「搵食」非人生唯一目標。

常言道「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但人生在世不只是為了燃燒自己解決問題,面對自我最重要的抉擇是將未來的快樂相加是否能抵過所要承受的痛苦,問題能不能解決都是次要的,為甚麼我被生下來就要解決那世上眾多問題呢?以解決問題的角度去看自殺,只是從人的功能性去出發,認為人是為製造出來解決問題的工具,這些評論者丁點都沒有從死者的自身出發。

社會常歌頌生命美好,只是社會需要人工作和生產,所以放大這個美好,有些人看清楚了,發覺原來美好其實並沒有那麼好,當生存不是所有的基礎,那麼死亡也可以是理性的決定,尊重死者的決定,人死後別批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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