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穎嫻文章結集: 佔中的政治傳播學

2014年2月19日星期三

佔中的政治傳播學

(文章已於2014年2月19日蘋果日報刊登，標題後改為《政治傳播的天使與魔鬼》，以下為未經該報編輯修改版本)

這陣子出街，地鐵、巴士、天橋都盡是林鄭三人的「有商有量，實現普選」海報，舖天蓋地。看這光景，我知道和平佔中又吃一場敗仗了。

政治傳播，目的是引導民意，目標群是社會大眾，最重要是言簡意賅，方便傳播。類似的政治傳播挑戰，就是2010的五區公投。「五區公投」，一言以蔽之，是五區議員辭職補選發動公投，希望市民投票表達普選意向。當時發起的五人使勁地到處游說，政府也嚴陣以待，落力杯葛，稱那次只是「補選」。雖然對於某些階層或年紀的人來說還是難明，但後期輿論由「五區公投是甚麼」轉到「究竟是公投還是補選」，最後五十萬人投票，證明了傳播尚算成功。

如果五區公投的論述難度是2-3級，和平佔中則起碼有7-8級。

「和平佔中」的全名叫「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全句訊息的關鍵是佔領中環，當然不停有人問究竟幾時佔中，答案卻異常艱澀。要將佔中的概念說清楚，真不知從何說起，有幾多步曲，一開始光是講解「非暴力」以及點解犯法已經花了不少唇舌。然後又有公民提名、公民推薦、機構提名、政黨提名、三軌方案、缺一不可，現在還有商討公投宣誓，就算是圈中人也須花費心力理解，一般人根本難以明白。事情發展至此，越搞越複雜，我甚至懷疑，簽了意向書，聲稱自己明白佔中目標和程序的一千幾百人，也不是人人可將始末解釋清楚。「和平佔中」的傳播挑戰，不在於解釋的次數或時間不夠，而是內容極度繁複深奧。這等於要小學生讀大學，不是補習多幾次就會及格，也不是不夠勤力，而是課程太艱深。有人怪香港人不爭氣，沒有挺身而出，但如果他們連事情本身也搞不清楚，又怎能怪人？

唔怕生壞命，最怕改壞名。「公民提名」之所以好賣，並獲得逾六成支持[1]，是因為見其名思其義。「和平佔中」雖得其名，但戴耀廷教授說其實「和平佔中」不一定會佔中，是一個平台，一套機制，讓市民商討策略，繼以行動。如果「和平佔中」的「實」不是佔中，為甚麼一開始要改名叫「佔中」？叫做「普選商討平台」還比較清晰。不過「普選商討平台」就比「和平佔中」少了爆發力和宣傳效果，可見改一個好名是何等困難。

而且「佔領中環」一聽下去就讓人想到犯法，「和平」跟「佔中」拉在一起又是意思相衝，撲朔迷離。林鄭的「商量」和「普選」，意思正面，聽來順耳，相較「和平」但又要「佔中」的違和感，自然更令人接受。「佔中後援會」，雖與「和平佔中」沒有合作關係，但前者稱其「佔中」比後者可能更名實相乎，而「佔中」兩字容易令人誤會，結果因為名字傷了和氣。

談到政治宣傳，林鄭深諳此道。港九新界各處，星羅棋布，盡是「有商有量，實現普選」八個大字，簡單易明，配以林鄭選特首般的親切笑容，令市民覺得好似真的有商量，也不為意廣告費是我們交的稅。林鄭擺出的架勢是「有得傾」，但她曾在論壇表示「廣泛代表性是確保各個界別能均衡參與，人多勢眾也並非廣泛代表性」[2]，言下之意是300萬選民也不及幾百人的委員會有代表性，並將「均衡參與」及「代表性」的意思混淆，當中的邏輯謬誤，驟耳聽來，你唔講我唔講，邊個知。小市民懶得理，就信了林鄭。

林鄭表面開明，是在門口擺天使，魔鬼在細節內，無人察覺。「和平佔中」的門面是以身試法的魔鬼，天使卻在公民抗命的道德和正義，這種邏輯轉折，必須細心思考才能明白，就算天使在裡面，也被埋沒。而因為細節太多窒礙傳播，所以細節最終成了拖累運動的魔鬼。

「和平佔中」還要東施效顰，給林鄭戴了高帽。林鄭三人拍了一條「有商有量，實現普選」的宣傳片[3]，佔中三子就照辦煮碗，用差不多的對白和配樂，一樣的場景，一樣的走位，拍了一條「有你有我，實現普選」的片[4]。要知道二次創作要成功，必須加入新的元素，例如惡搞和搞笑，添上創意。人稱樂壇蟑螂的Tommy Dragon阮民安[5] 抄韓國歌手G-Dragon[6]的音樂錄像就是好例子，後者比前者的人氣高很多，才可以越級借人成名。佔中三子倒模地拍一條片，跟大家說「我們跟林鄭一樣都有商有量」，好像認可了林鄭的開放態度，增強了對手林鄭的地位，此消彼長，無助宣傳自己。

一年前，有人會問點解要佔中，一年後，如果還有人理會佔中，會問佔中班人搞乜鬼。要拯救「和平佔中」，就要想辦法將訊息濃縮成最多10秒，才有利傳播。好像學民思潮的訊息比「和平佔中」簡單，以五區公投爭取公民提名，前者是方法，後者是目標，在傳播上才有優勢。市民不完全明白所有細節，其實不重要，而且根本無可能。很多歷史上走上抗爭道路的公民，也沒有鉅細無遺地了解行動的一切，靠著信念和心中一團火，就踏上征途隨領袖去了。既然道德問題「和平佔中」已考慮周詳，傳播的重點應放在游說，爭取支持，才慢慢解釋未遲，反正已經解釋了一年。訊息精簡之餘，事情的底蘊太複雜也不利運動發展，凡事簡單就好。